一首悠扬动听的马头琴曲《忧伤的额尔古纳河》让我们可以因为一首曲，而期待一座城，因为期待一座城，而爱上一种工作，因为爱上一种工作而守护一辈子。奔波中的我们定居哪一个城市，或许踏上冰天雪地的北国列车，或许享受阳光明媚的南部都市，但生活中总有那么一群人要承担更为艰辛的责任和义务，选择了偏僻与冷清之所，就必然会损失其他一些东西，比如多了些孤独、少了些热闹，多了些单调清欢，少了些繁花似锦。
“独自工作或做事，能坚持下去的人一定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额尔古纳市气象局的小蔺如是说，“如果确实无法忍受，也不必勉强，改变环境到大城市与很多人一起在大公司工作就好了，但要记住那时候不要去抱怨世界的嘈杂和束缚。”小蔺独自开车前往维护600公里以外的莫尔道嘎气象站时轻松自若地说。听者知道，他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我们额尔古纳，别看城市不大，但是名头不少，比如‘雄鸡之冠’、‘呼伦贝尔缩影’、‘地质公园’、‘亚洲第一湿地’等等，反正这是个好地方，很重要。”说到此时，小蔺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额尔古纳，这座内蒙古纬度最高的城市，也是中国最北的边境城市，山岭险峻、森林茂密，800年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就诞生在这里，可谓人杰地灵。但是1689年，康熙皇帝为了同噶尔丹争夺蒙古地区的控制权，匆匆忙忙同俄罗斯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割地求和，将额尔古纳河以西划归俄罗斯。一河之隔、两个国度、遥相守望，额尔古纳的忧伤就此产生了。所以，对这片命运多舛的土地、荒原上孤独的城池，我们总是格外心疼和关爱，仿佛是母亲怀中的幼子，总觉得有义务要守护好他。
冬天的额尔古纳，天空明净的一尘不染，小蔺停车站在额尔古纳河前，驻足久久凝视着河面，车内回荡着的马头琴声像河水一样潺潺而略带忧伤，每一个音符都叩击着人的心扉，让人联想到生命里那些最珍贵的字眼：故乡、母亲、童年、碧蓝的天空、清澈的河水、遥远的爱情……一遍遍聆听，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心尖缠绕、揪扯。看着小蔺那单薄而孤独的身影，我想起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开篇写道：“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厂的猎手，可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作为一个长久在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工作的老气象人来说，小蔺早已在边疆猎猎的寒风吹拂下沾染上了朴拙内敛的苍茫古老气息，小蔺看腻了额尔古纳河却还是要看，额尔古纳河也用风霜雨雪把他的鬓角染白。小蔺说：“习惯了也不觉得艰苦，一群人，一件事，一辈子，这就是团队和事业。”但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因为担负维修自动气象站的工作，山高路远、风霜险阻，作为额尔古纳市气象局少数几个男性青壮年，他首当其冲。
“我们额尔古纳气象局一共16个气象站，100公里以上的就有6个，尤其是现在，大雪封山、气温极低，还总是起冰雾，能见度差，开车走那么远的路，很危险，而且当天还回不来，女同志干不了这个……”长久的独自工作，小蔺并不健谈，但是一说到气象工作站的事，他如数家珍。
“小蔺，额尔古纳这些个气象站，有很多都在无人区，建站的意义是什么？”同行的人问道。“意义？这湖泊、这河流、这湿地、这森林、还有那些埋在地底下不知道在哪儿的矿产宝石，这些不会长了腿跟着我们迁徙，总要有人留下来看守这些东西，要留给子孙后代，虽然目前没有人，但是我们得了解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什么时候呼吸、什么时候睡觉，他什么时候累了、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总之，气候资源、环境资源跟有没有人没关系，关键这是我们的领土，你看，对面就是俄罗斯。”
“小蔺，俄罗斯的气象业务做得好，还是我们做的好？”同行的人又问。“当然是我们做的好啦，毛子啊，怎么说呢，你知道每年什么时候最让我们着急上火？就是春秋季的防火期。一着火，我们这个急啊，他们可好，压根儿不管，就眼睁睁地看火越过边境，烧到我们这边来，问他们为什么不管，好嘛，人家说：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毛子倒是挺了解中国诗词，其实是因为他们人少，也不富裕，管也管不过来。”
“小蔺，你怎么总听这首《忧伤的额尔古纳河》？”同行的人又问。“恩，我觉得马头琴是蒙古民族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感恩，是珍惜碧草蓝天的环境，能在长生天的庇佑下安宁生活的祈祷。”是啊，这忧伤，包含了千百年来边疆人民流离失所之伤、永别亲人之痛，也蕴含了人们无法操控时间、空间和命运的无奈感。而在岁月的催逼下，无节制地开发所导致的河水断流、草原沙化，又怎能不让人忧心忡忡？这不仅是额尔古纳的忧伤，也是整个人类的忧伤。
小蔺说，听这首《忧伤的额尔古纳河》时他看到了，看到了奔流的额尔古纳河，和那奔流不尽的忧伤；他也闻到了，闻到了秋天干草温暖的气味，夹杂着野花的芬芳，被萧索的秋风挟裹着，掠过森林和草原，掠过即将封冻的额尔古纳河和总是叹息的老额吉的长发辫。小蔺的话让我以为自己也是额尔古纳人，或者是在这个地域、这个民族生活了很久，其实只了解走访了几天，但是我觉得至少小蔺是饱含对这个地域的深情和热爱，用心灵去从事每一件他能做好的小事。
远处，谁的身影在白雪中风姿绰绰？一个孤独的男人，独自唱着忧伤的歌，行走在天地之间……（文：郭敏 王敏芝）
